開場白:以下拙文兩年多前曾在〈印順導師百歲嵩壽祝壽文集〉裡刊登過,此時此地香港佛教青年協會會長袁文忠居士為〈雷音〉邀稿,我稍作修改,欲以舊文之內容與大眾分享一些我對佛教界的省思……
適逢印公導師百歲嵩壽,很慚愧的被編輯學長邀稿,難以推辭之下唯有濫竽充數,寫一些有關個人對佛教內外的粗淺看法和感受。
印公導師常說:「因緣不可思議。」自己對這句話有深刻的體會……。某年在飛機上有緣坐在一位慈悲的老法師身旁,請益佛法之餘,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向老法師表達一己對佛教的淺見和微言。若干年後,這位上暢下懷老法師竟成為自己出家的剃度恩師。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經歷和際遇,自己出家的其中一個主因,是我崇敬佛菩薩的偉大慈悲救世精神和智慧,同時深信佛法是能令眾生究竟離苦得樂的真理。但是從自己對佛教有限的認識中,發覺佛法的理想和實踐之間,與現實生活存在著頗大的差距。未出家時當有機會和法師討論有關佛教的問題時,總有被置諸門外的感覺,所以出家的另一個動機,是想近距離看清楚問題,了解出家修行和自度度人到底是什麼一回事,並且想知道我能夠為佛教、為苦惱的眾生和自己做些什麼?
毋庸置疑,佛教有益於世道人心,這已被文明社會所肯定和接受;但在二千多年的歷史長河裡,佛教出現不少逆流。我所見聞的大概是(漢傳)佛教界存在已久的老問題,只是在不同時空下外相略有差異。最為人知的教內問題是門戶之見,如果是由於修學不同法門、教理或宗風的使然,那是無可厚非,可惜牽涉以個人或團體利益為主的郤非罕見;各自(寺)為政、同源相輕、子孫廟、傳法卷但心法欠奉、資源運用因缺乏統籌管理而重疊浪費或失卻時效等現象,不是導致佛教像一盤散沙、為外人所輕慢的因由嗎?所以太虛大師「不為專承一宗之徒裔」和印公導師「不立門戶之見」的胸懷,為整體佛教而自行化他的風範,實令後學所欽佩和省思。
「佛法弘揚本在僧」,出家人辭親割愛,捨棄世俗的欲樂享受,為的是要專心致志修戒、定、慧─自度度人的佛法真理,以在日後能夠弘法利生,使出家眾成為佛教的領導核心。為了讓佛法久住,利益廣大有情眾生,出家眾必須具備正知正見和應有的僧格,此有賴於完善的僧伽教育,佛學院便擔當著重要的角色,而師資和課程的安排應是佛學院首要解決的事項。在現今資訊爆發的時代,國際交往頻繁,弘法利生的方法亦趨向多元化,怎樣令僧眾學習傳統的經律論和禪修的同時,不失吸收現代的資訊和管理方法,以之準確觀察、衡量外在環境,使佛法的理論與實際生活需要配合,令世人獲得適切的真實利益,此善巧方便的應機設教,是推行「人間佛教」的重要一環。可是高僧大德們亦常勸勉告誡:若僧眾對佛法的根本教理沒有全面的認識、對戒定慧三增上學有所偏廢、解行不能並重、沒有正知見或信願不夠深切,便很容易隨波逐流,被名聞利養和俗世的各種誘惑所侵蝕。所以僧眾必須培養少欲知足、悲智雙運和解行並重的僧格,此乃自度度人的關鍵;否則自度不了,更遑論度人,卻反招退墮和誤導群生的過失,只徒增世俗的譏誚與惡業而已。
佛教亦稱為慈悲之門,可是一般僧眾面對本身的老、病問題時,卻往往得不到應有的慈悲照顧。一些真實個案顯示,尤其是長期患病的普通出家眾,很難獲得常住或同儕的照料;當衰老病弱,無力為常住服務的時候,甚至會被迫遷單,或無奈地自動離開常住,另覓棲身之所。他們有些回頭投靠俗家的親人照料,有些獨住「茅篷」,有此入住政府、私人或其他慈善機構開設的養老院,有些則……漸漸默然地淡出這世態炎涼的世間。雖然說因緣業報各自承擔,但號稱大乘的漢傳佛教,理應為苦難眾生作「不請之友」,奈何佛門內的弟子亦難以妥善照顧,那「無緣大慈、同體大悲」的理想不能落實而頓成空泛的詞句;這決定違反釋尊設立互助互勉、清淨和樂僧團的初衷,亦不符合修學菩薩道的行願。僧伽本身的安養和人事問題不能妥善處理,那安心辦道與義無反顧為眾生犧牲奉獻的心行,大概只有發大菩提心和意志堅定的精進菩薩才能實踐。幸而近年有些道場已關注此問題並作出改善,但僧伽制度和管理方法仍有許多進步的空間。
佛弟子略分為出家、在家二眾,所謂「內弘外護」,出家眾主要的責任是住持道場和弘揚佛法,而在家眾則在社會各方面,護持和協助佛教的推廣和佛法的弘揚。因此佛教能否順利開展,眾生能否獲得更深廣的佛法利益,很大程度取決於出家和在家佛弟子的衷誠合作上;尤其是現今出家眾的比例減少,護法居士在社會和佛教所發揮的作用日益顯著,所以出家、在家二眾在互動協調上,應該清楚明白本身的位置和使命。出家眾應護念居士、闡釋佛法義理和領導修行;在家眾則應恭敬三寶、護持佛教的開展和廣集學佛的福德智慧資糧。為著整體的佛教、眾生和自己的修行,出家、在家佛弟子應互相尊重協助,任何一方都不應頁高我慢。在家居士若對三寶起慢心不恭敬,恐怕只會折損自己的福德善緣,造成修學佛法的障礙;因此佛門對在家佛弟子的教育,應與僧伽教育一樣同樣重視。
佛教在對外弘法和社會服務方面,也有很多地方可以改進和加強。無量無邊的佛法,其目的是對治在不同時空下,各種根性眾生的煩惱;無論是修習以自了為主的解脫道或利他為先的菩薩道,只要是符合正確的佛法教理原則,皆應尊重和肯定,佛弟子之間自讚輕他法門的言行實無必要,那只會損害教內的團結和混淆大眾的知見。要推行太虛大師和印公導師所提倡以人為本的「人生或人間佛教」,佛弟子除了首先要修正和提昇本身的品質外,對社會大眾的關懷是不可或缺的。隱遁式的修學對大乘學佛者而言,是安穩身心的基礎階段而非其目的;學有所成後倘若不願與滾滾紅塵的眾生接觸,了解同情他們的疾苦和所需,繼以相應的佛法幫助他們解開心結,那「不忍眾生苦,不忍聖教衰」的悲願,亦會變成動人的空言。慈悲的定義是「予樂」和「拔苦」,可是環顧其他國際宗教、義務組織和慈善團體,對社會大眾的適切救濟和關懷,在質和量方面與以慈悲為宗的佛教作整體比較,往往有過之而無不及;以「究竟真理」維護實質濟世工作的不足,似乎再難以成為佛弟子未盡棉力的藉口。令人額手稱慶的是,「人間佛教」已漸為佛教界所認同,佛教所建立的學校、醫院、安老院和慈善中心等日漸增多,佛弟子亦不只局限於大雄寶殿內的誦經禮懺或阿蘭若式(隱遁苦行)的修行;賑災扶貧、環境保護、社區服務、關懷老病殘弱和青少年問題等範疇,已有佛子的芳蹤,這令大乘佛法的實踐復現一線曙光─菩薩從幫助他人脫離困苦中增長自己的道業。
眾生無邊,煩惱無盡,法門無量,佛道無上;身為佛弟子,為人為己,需要修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!太虛和印順兩位大師,根據佛陀是在人間成道的事實,勸勉後學佛子遵從佛陀的古道─以八聖道和十善為修行基礎,腳踏實地在人間努力修學實踐,莫「好高騖遠、急功近利、故弄玄虛、崇尚空談」;須從佛法中培養真實的慈悲、智慧與福德,延續聖教慧命和實際救助苦難中的眾生。我尚未知道能為佛教、眾生和自己做些什麼,但從大師的教誨中認知,我亦應為學菩薩發心的修行者,努力做好出家人的本份,靜待時節因緣。「……將此深心奉塵剎,是則名為報佛恩,伏請世尊為證明,五濁惡世誓先入,如一眾生未成佛,終不於此取泥洹……」,願三寶慈悲護念加持,令弟子在晨曦中曾唸過的《首楞嚴經》叩鐘偈,並非只是梵音空唱。
在此祈願印公導師法體康寧,大師的慈悲和智慧開示,永為後學佛子的指路明燈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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