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時想，這大概是蒲松齡的《聊齋誌異》之類，是一篇「勸世文」罷了。哪會有穿牆過壁術呢？

　　三十年前，暢懷法師賜我一套倓虛大師法彙。其中一冊《影塵回憶錄》，大師記述青島湛山寺一事︰一位在寺裡閉關的居士，有一天不知如何從關房走出來了。奇怪的是，房內的門閂和房外的鎖都紋風不動。

　　倓虛與虛雲、太虛被譽為「近代三虛」，少小時隨母赴外祖家，已於暮色蒼茫中現僧相；又因患霍亂已死而持《金剛經》得復甦；第一次欲出家被家人追回，好不容易第二次才出家成功的。以其向道求解脫心之切，怎肯無緣無故打此妄語自栽地獄花？

　　排除撒謊的可能性後，一時仍無法使自己徹底相信其事。那時我正草擬一文，以《相對論》談佛法。自然想起愛因斯坦的質能互變公式──E=MC2。我們看見光從玻璃窗透進來會想到，是否那位閉關的居士，在靜定中「一溜煙」地出了房去，出了定，就沒法回復定中狀態，也就回不了房？

　　總覺得這解釋有牽強附會處。於是思想又走回頭路，覺得倓虛的話也不一定可靠。他會不會也瞎扯一些佛教的勸世文叫「方便妄語」？

　　白賴恩．格林說過個生動有趣的故事︰

　　喬治和格蕾茜二人在穿過太陽系後返回地球，他們同到一家量子酒巴裡喝加冰的飲料，他們同時發現，杯子裡的冰塊瘋狂地不停地亂撞在一堆，也發現一些冰塊穿過杯子掉到地上。他們端起杯子仔細研究，卻不見杯底杯壁有破損處。他們以為那是漫遊太空後的錯覺，就匆匆喝完水回家。酒巴無門，只在牆某處畫了道假門，顧客們由此出入，他們學著，也真由那假門穿牆而出。

　　B.格林不是科幻作家，而是正統的物理學家和數學家。主人翁由太陽系走到量子酒巴，表示由宏觀宇宙走到微觀世界來。在量子框架裡，宏觀宇宙的經典物理看來絕對不可能的事，微觀世界完全可以發生。假如你想在一固體大盒子裡捕捉一個電子，為了確定它的位置而把盒子擠壓，就會使電子在盒壁四處碰撞。這種現象微觀世界普遍存在，所以在量子酒巴裡，冰塊會在杯裡亂碰亂撞。

　　據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，還會推出一個令人驚愕的效果──量子隧道。量子酒巴裡，冰塊穿過杯子，人從牆穿過，都是量子隧道效應。海森堡證明，粒子的位置與速度的測量精度是互補平衡的，換言之，測得其位置愈準，就同時愈測不準其速度。反之亦然。以此推論，海森堡還證明，同樣的互補平衡關係也發生在能量測量和時間測量的精度之間。因此，量子力學斷言︰我們不能說定一個粒子在某一時間的能量。要提高能量的測量精度，就必須增大測量的時間。在足夠短的時間內，量子能量會瘋狂漲落起伏。

　　就是這種互補平衡關係，粒子是可以「借」能量的，只要在海森堡的不確定性原理規定的時間內把它「還」回去就行。

　　以經典物理學的觀點，你向一塊厚石板扔一個壘球，當然是穿不過去的。但量子力學的數學證明，石板對壘球的能量障礙大，可以解釋為︰是微觀統計行為實際發生的機率小。但是，對於石板的微觀粒子，機率雖小。卻的確可以借來足夠的能量瞬間穿越它。我們人類由粒子組成，量子隧道效應同樣可能發生 ──只是機率非常小，要等宇宙年齡（150億年到180億年）那麼久。B.格林幽默而認真地說︰只要有耐心，（還得長壽）你遲早能穿過到石板牆那邊。

　　的確，機率、波函數、干涉和量子，這些嶄新的概念，使劃時代的偉大科學家愛因斯坦都接受不了。到今天，量子力學與相對論成為二十世紀物理學兩大支柱始無疑問，但科學家以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原理來證明人能穿過壁，到底有多少人懂？因此，會有多少人信？

　　愛因斯坦把時間與空間拉在一起，所以當時人們就不懂了。現在，在日常生活裡，物體有確定的位置和確定的速度；有確定的能量和確定的動量；為甚麼量子力學會搞出個不確定性原理把這基本事實推翻？量子力學解釋說︰不確定性才是對的，確定性不過是因為普朗克常數太小，而在尋常世界表現的一些特例罷了。

　　生活經驗裡絕對不可能的穿牆過壁事，在量子力學不確定性原理的智慧觀照下，見到確鑿的可能。其震撼程度之大，不在乎穿牆的事情本身，而在於衝擊了人們的信仰。在此科學時代，我們發現有些宗教常以現代科學去「論證」其宗教理論，其不合邏輯的推理，牽強附會的拉關係，每使人發噱不已。面對量子力學、弦理論、膜理論等，不可避免就無言以對。另一方面，一些低水準的科學家，也輒以「無稽之談」這口頭話駁斥對方，以救自己無知的毛病。像這穿牆過壁之事，會是無稽之談嗎？量子物理學家回答說︰不是無稽之談！倓虛大師說某居士穿牆之事時，他既不是事後諸葛亮，也不怕你譏笑他作無稽之談。

　　一百五十億年才有機會穿過那道石板牆。量子力學是到此為止了。那麼，為甚麼湛山寺的居士又能穿牆呢？量子力學其實已有了回答，不過物理學家們一時想不起來罷了。這量子力學多方面走近「心」的邊緣。即如我們提過︰假想的薛定諤的貓這實驗，是隨實驗者的心使貓或生或死或不生不死的。或如惠勒所說，在做「雙縫試驗」時，以實驗者的意願去干擾其量子行為，使之隨其心意得到另外的結果。

　　我們相信佛法「一切唯心造」這句至理名言，必隨著物理學的第三次大革命的成功，使其理大白於天下。一百五十億年雖是很長的時間，但佛法從來就有「一剎萬年」之說，那當然只有「心」的無量功德才可達致。此去西方，過千萬億佛土，以有限光速每秒30萬千米，已不知我們能否以一百五十億光年時間到達，若在不久的將來，超弦理論更確實證明多重宇宙，則彌陀淨土世界和其他恆河沙數（無數）諸佛土在哪一重宇宙內？是以「芥子內（納）須彌」的方式存在於物理世界？是報佛還是化佛國土？我們此時一無所知﹗更有何途臻彼境界？我們只是在六道世間的現象世界的生靈，佛陀只能告訴我們十方三世佛土的一般概念，我們也就只能以現象世界的經驗知識，去想像理解。俗諺謔說︰「雞同鴨講。」範圍不同，溝通困難。站在人的立場，就知問題癥結。人對他的寵物小狗說︰SIT，牠就似懂非懂地想像明白了。人向天空拋一小球，小狗也就非常高興地把小球撿回來，並且揣摩著你愛牠。但牠不能進一步明白你為甚麼愛牠，所以佛陀只好說︰「唯佛與佛，方能究竟。」

　　理解與否，全在「一心」之能否善用，科學家慣用了懷疑心，分析心，動態心，原理上，也必能到達「唯佛與佛方能究竟」的境地。為甚麼？因為佛法原理是圓觀的，好比你由北京去東京，不管往東走還是往西走，必相會於目的地。往西走者經亞、歐、大西洋、美洲、太平洋到達東京，是科學家動態心的路徑；高僧大德以靜定之心，反其道而東行，飛越東海，能一蹴即達。這今日顯淺的道理，在哥倫布之前也是「唯佛與佛方能究竟」的。以此例彼，我們不難推測，若同一個科學家，既有科學修養，又有禪定工夫，就像「有禪有淨土」的佛法學人，其成就定必事半功倍。

　　閉關的人，除起碼的起居生活，禮佛、誦經、持咒、修止觀、參禪，無一不是善用其心，若非萌退心出關，必孜孜以求剋期取證，這種高度攝心的效果，一百五十億年才一次的渺茫機會，也就在剎那間出現。又因為心的動靜十分難以駕馭，湛山寺那位閉關居士穿牆而出之後，就難以同樣效應返回關房了。

　　現代物理證明，中微子可以輕易穿越地球，佛法理論有沒這種穿越的事的證明？有﹗這就是華嚴宗三法藏的「四法界」理論︰

　　法界是宇宙萬有的「一心」，所以又叫「一心法界」。一心的本體緣起而現宇宙萬有，故世間出現萬有的事象，這叫「事法界」。萬有都有其理性，故有其「理法界」，即我們稱之為真如、法性、一如之名者。理法界是宇宙萬有的理性，事法界是宇宙的事象，事象的成往壞空（生滅），顯出真如理體的緣起；理性（理法界）顯現出萬象變化，所以理即是事，而事事悉是理，故即事即理，理事圓融，因此事與理不是兩件無涉的東西，實在是不一而又不異的。這叫「理事無礙法界」。既然萬有都是真如，所以事事物物都是真如法性，每一微塵事物都具足真如理性，所以事事都不相妨礙！一即多，多即一，重重無盡，如波與波，互相融即。（這頗像「雙縫試驗」中得到波與波的干涉。）這叫「事事無礙法界」。

　　宋《高僧傳》說法藏此君，參加玄奘的譯場，「因筆受證義潤文，見識不同而出譯場。」可見那時他已形成自己的思想體系雛型，也可見不同的思想可以是雙美的，不一定一是一非的。筆者早年讀經論，雖然佩服那些和尚思想深刻，卻對這種紙上談兵的學問有相當保留。這些理是說食不飽，不食人間煙火的嗎？量子力學明確告訴我們，人可以穿牆過壁！而法藏則說︰人這事物，與牆這事物，是「事事無礙」的。他說此話，已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事了。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