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維摩詰經》是一部相當獨特的佛經,因為說經的主角並非佛陀,而是一位常處居家,智悲清淨的居士維摩詰。全經內容以維摩詰假託身疾,獨臥於床,佛陀慈悲特遣文殊師利菩薩為代表前往慰問。主客之間的盤桓酬唱,直顯如來甚深的意義、闡發了般若性空的理趣和不住生死、不住涅槃的菩薩行,揭示大乘佛教煩惱即菩提,生死即涅槃的要旨。
全經共分十四品,第一品為序分,記法會緣起;第二品至第十二品為正宗分,是全經的主體;末後兩品為流通分,即結束語,用來總結全書。維摩詰居士以智慧深廣,辯才無礙見稱,為救度人天二乘之眾,方便善巧居住於毗耶離城中,廣為宣說不可思議解脫法門。當時佛陀眾大弟子前往問學,均被維摩詰折服。故此維摩詰是一位德高望重,最受大眾尊重的居士,當他身示有疾,大眾均前來問疾。佛陀亦遣派弟子前往,卻出現互相迴避的情況。
第一位被佛陀差遣的是以智慧見稱的舍利弗,但舍利弗立即推辭,並說出原因是對佛法的認識不及維摩詰,難擔問疾重任。佛陀於是依次差派目犍連、大迦葉、須菩提、富樓那、迦旃延、阿那律、優波離、羅候羅、最後是阿難陀等。分析十大弟子推卻問疾的理由,不難發現維摩詰對佛法的精深理解。
而舍利弗被排於首位,自有其特殊意義,通過維摩詰與舍利弗的對話,正好開宗明義揭示大乘和小乘在修行上的根本差別。舍利弗在佛陀眾弟子中,被稱智慧第一,已證得羅漢果位,煩惱已斷,身心俱靜,但所遵循的仍是小乘教義,法執未破,一心希望通過在荒林中安禪靜坐,以達涅槃。這修行方式,受到維摩詰的嚴厲批評。維摩詰直接向舍利弗指出修習靜慮,不必避處荒野之內,菩薩行的修練者必須做到自利利他,福慧雙修的境界。誠如維摩詰在經中說︰「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」、「不斷煩惱而入涅槃」,直接安禪靜坐的修練,是可以從事世間事務之中,只須不落煩惱與斷煩惱兩邊即可,這明顯是從大乘「大圓滿」的觀點出發(談錫永、葉文意,一九九六,頁十三)。
其實,在《方便品》中,佛陀與長者子寶積及舍利弗討論如來淨土的問題時,已指出眾生之類是菩薩淨土,眾心淨則佛土淨的思想。維摩詰與舍利弗的對話只是這種佛土淨思想的進一步發揮,因為所有有情眾生都是在人間世界生活中,而大乘佛法的普渡眾生菩薩行必須在同一世界中,始能有所成就。大乘佛法是入於人世間,並非以自覺為單一目標,而是需要在自覺的基礎上,進一步到覺他的境界,所以佛與眾生並非存在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,《維摩詰經》明顯將這種思想帶出(聖嚴法師,一九九七,頁二)。
舍利弗對「宴坐」的誤解,以為只要在深山洞穴之中,靜坐閉目,屏息視聽,遠離憒鬧,內住其心,便可以進入定境,趣向涅槃,而不知必須自利利他,福慧雙修。舍利弗更不明白世間諸法及出世間法是由因緣所生,如夢幻泡影,有相無體,修行者必須了知諸法性空的道理,始能有所成就(唐思鵬,二零零零,頁四十九)。維摩詰待舍利弗林中宴坐時,前往度化,令其發大願修大行,不再以為只要隱身山林,便能有所成就。而大乘的菩薩觀空如幻,不必離滅盡定,更可以在世間有行住坐臥的行為業用,才是真正的宴坐,即經中所說的「不於三界現身意,是為宴坐」。
小乘的修行,限於識見,往往捨真而從俗,結果以俗為用,令真智不行;反之大乘菩薩的修行,智用齊洽,以真照俗,以俗證真,誠如維摩詰對舍利弗所說的「不捨道法,而現凡夫事」。這可見道其實是不離平常日用,所謂擔水砍柴是妙道,穿衣吃飯即真如。如果修行離開了現實生活,離開了具體的事物,離開了所要度化的眾生,則智慧無由生起,執著便無由破除,大悲心無由施展,令福德無由集積。正如日後六祖惠能所說︰「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,離世覓菩提,猶如覓兔角。」可見欲修菩薩行者,成就兩足尊者,只有在世間度濟眾生,在日常生活中,做到觀空、破執,所以維摩詰肯定的說︰「若能如是修,是名真宴坐」(唐思鵬,二零零零,頁五十一)。證之維摩詰本身的表現,正是身體力行的表表者。他上求佛道利益自己,下化眾生利益他人,「欲度人故,以善方便,居毗耶離」,以居士的身份,用慈悲智慧幫助眾生。
《維摩詰經》在不同的經文段落中,傳播「無盡燈」的觀念。這要求一個修行者,當心內有了智慧和慈悲的光明,便應把自己擁有的這種光明,輾轉地傳播開去,傳給一切的人,令眾人受益,如同燈火相傳一樣,永不熄滅。試想以舍利弗那種獨處山林,禪坐冥想的修行,如何能照亮大眾。維摩詰與舍利弗的對話,正好告訴我們修行必須投身入社會中,只要一個人關懷其他人,然後人人關懷其他人,社會才會變得溫暖和淨化。而修行者為著與眾生打成一片,容易被眾生接受,方便弘揚佛法,必須盡力適應不同的社會環境,暫時收起福報莊嚴的智慧相,以平凡的身份形態接近眾生,再配合三十七道品的修持,以證菩提,達到不斷煩惱而入涅槃的境界。舍利弗自知智劣根淺,難擔問疾大任,故爾推卻。其實整篇《弟子品》,都是在斥責小乘。被斥的十大弟子,都是佛陀的得意門徒,雖然有幸親聞佛法,但只曉得遵循小乘教法,難得究竟,故藉此十段故事,正好顯出維摩詰的大乘思想,達到「斥小尊大」的主張
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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